董小宛的西瓜汁

[75761] 主题：董小宛的西瓜汁

	作者： bebyond (bebyond)
	标题：董小宛的西瓜汁[转载]
	来自： 218.78..
	发贴时间： 2003年07月24日 10:08:42
	长度： 3702字

	董小宛的西瓜汁三宅最喜欢的果汁是番茄汁，鲜艳浓郁到了某种极致，总是用高脚透明的爱尔兰咖啡杯，感觉上是捧着一颗心在啜饮。朋友看到了总是摇头苦笑：“你这个不成气候的吸血鬼。” 即使只为了这句话，也爱番茄汁至死。出门在外才知道吸血鬼不常有，番茄汁亦难求。不得已的替代品通常是木瓜汁，也是好东西，又娇又嗲的橙红色、细嫩柔滑如婴儿脸颊，李碧华形容得传神，“好像在喝一杯金鱼的尸体”。很多朋友被我这么一说，从此不敢碰木瓜汁。所以说享受美食也需要要勇气和毅力——真正体会到木瓜汁美妙之处的人，随你怎么说，照喝不误。可见这些人不合格，我代木瓜汁把他们剔除出局。然而即使是木瓜汁，也不是大众口味，仍然常常面临碰壁的局面。这时只好再退而求其次，用西瓜汁代替。可是，唉，那些西瓜汁。西瓜不是以甜与浓取胜的水果，胜在一个清爽，本身已经汁水淋漓，再榨成汁难免单薄相，口感总有几分不尽兴，仿佛一个吻正要形成，电话却突然响起的光景。更教人不爽的是杯口瓶口永远有一层厚厚的泡沫，形状暧昧，入口更依稀有几分像木屑，拂之不去，倒了还有。每每教人大怒：“一般是泡沫，人家啤酒泡沫如金似银、卡布琴诺的泡沫更是如丝若缎，你们这些西瓜汁上的泡沫，怎么就这么不争气。” 我心目中的西瓜汁，谩说泡沫，连一点杂质也要不得。应该是一丝一穰滤得干干净净，白陶罐子里用文火煎到七八分，细砂糖轻搅慢炼，待到将凝未凝，收手，静置几个时辰，而后冰镇。那才是色凝香发、酣美殊绝。倒出来只似一盏半融的桃花冻，或是还未成形的胭脂膏——且是《红楼梦》里那种“配了花露淘澄净了蒸叠出来”的胭脂。入口轻、滑、净、润，如丝般缓缓游下喉咙，一道甘甜沁凉的细线贯穿肺腑 …… 是的，这是我心目中的西瓜汁，《影梅庵忆语》记载，一代名姬董小宛为她的夫婿冒辟疆亲手调制的，应当就是这样的西瓜汁。我生也晚，又不是冒辟疆，自然无缘一尝。只得望梅止渴，往泛黄的古卷中寻一点往昔的甜美与芬芳—— “每酷暑，姬必手取西瓜汁，以为洁净，一丝一穰漉尽，以文火煎至七八分，始搅糖细炼，亲坐炉边静看火候，不使焦枯，分浓淡数种，或如大红琥珀，或如金丝内糖，此尤异品，香气酣色殊味，迥与常别，艳色浮动白瓷中，解酲消渴，金茎仙掌难与争衡也……” 看到这样的文字，简直有愤怒的感觉。不过就是喝一盅西瓜汁吗？却要以绝代佳人之兰心蕙质使出水磨功夫造就这等奇香酣色！连冒辟疆自己，回忆起来，也知道“余一生清福艳福，九年占尽，九年折尽”。何止清福艳福，还有口福—— “制豉，豆黄以九晒九洗为度，剥去衣膜，种种细料，瓜杏姜桂，及酿豉之汁，极精洁以和之，豉熟擎出，粒粒可数”，这样不辞麻烦，只为了一味豆豉； “红腐乳烘蒸五六次，内肉既酥，然后剥其肤，益之以香甜及海错风熏之味，数日成者，绝胜建宁三年之蓄”，这是吃腐乳的讲究； “乳汁四瓯，百沸之，玉液珠胶，雪腴霜腻，吹气胜兰，沁入肺腑，用鹤觞花露入甑蒸之，自是天供”，做个乳酪也这样巧夺天工，不怕干了造化的忌讳么；还有“火肉久而无油，有松柏之味；风鱼久者如火肉，有麂鹿之味；醉蛤如桃花、醉鲟骨如白玉、虾松如龙须、腐汤如牛乳……”不过是些家常小菜，什么腊肉熏鱼肉松豆腐汤，但只用看的和想的，已经教人不胜神往。领教了这种吃法，反而觉得山珍海错水陆杂陈的美味不算出奇，只是这样的寻常小吃，让人看出生活与生活的不同在何处。就比如看《红楼梦》，多少玉盘金馔的美食，而我们最记得的，通常是那道茄子。或者说，生活给我们的，并不是珍贵鲜美到匪夷所思的材料：普罗旺斯的松露、黑海的鱼子、波尔多的生蚝等等这些，谁都知道只是过客和点缀。生活给我们的，往往只是几个茄子、半个西瓜、一块豆腐什么的。艳帜高张的董小宛嫁了风华绝代的冒辟疆，一样要大夏天里守在炉子旁，为他制一盏西瓜汁。可是，生活与生活的不同就在这里，即使只是一盏西瓜汁，在他们的故事里，也是让我这样的后人艳羡不已的传奇。做不了董小宛，遇不到冒辟疆，红泥小火炉和雨过天青宋瓷也都不再。但只要愿意，总可以在某个夏日的午后，静下心来，为某个人，好好地制一盏“香气酣色殊味”的西瓜汁吧。只要愿意。 ~~~~~~~~~~~~~~~~~~~~ 路过的人…… ~~~~~~~~~~~~~~~~~~~~
	========== * * * * * =========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