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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716] 主题: 回路(上) (为doux发的:) |
作者: KID_1412 (无知) | ||
标题: 回路(上) (为doux发的:) | ||
来自: 61.151.*.* | ||
发贴时间: 2002年05月10日 17:25:59 | ||
长度: 9090字 | ||
世界上的花都开了,
红尘中的酒杯倒了, 相爱的人都走了, 我独自一个人,笑了 我在那条老街上生活了十六年。 从房间的窗户里看出去,是永远潮湿坑洼的石板路,路的对面班驳低矮的房子,以及很多紧闭着的黑板门,有光滑古老的扣环。他们安静地放在我的视野里,不动声色地把阳光吸到黑洞洞的房子里去。 我看着正对门的女人慢慢衰老。她是一个傻子,每天都会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,呆滞地朝着每一个路人微笑。她脸上的皱纹开始聚积,沉沉厚厚如同被刀刻过一样。它们伏在女人的额头和脸部,恬不知耻。我叫她秀姨。我知道她认识我。每次从家里出去她都会咧开嘴喊一些模糊的音节:洛洛,洛洛。 洛洛是我的名字。 她的呜咽连同隔壁屋子工人弹棉花发出的单调声音和在一起,很快地把岁月吹了过去。妈妈光洁的额头上偶尔的一点鱼尾纹丝毫不能影响她的美丽。我知道如果秀姨没有疯,她也该有着和妈妈一样沉静的双眼,围着干净的围裙给婴做一些好吃的菜。那些遥远的故事,关于一个大城市里来的男人,以及一份凋零的爱情。 秀姨是妈妈最好的朋友。 而我最好的朋友是秀姨的女儿婴。 我相信了血缘和一双冥冥中主宰了一切的手。 婴不快乐。我看见过秀姨烦躁地用手掸开婴端给她的饭菜。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把碎碗理起来,她眼里温润的液体固执地往下掉。可是当她敲开我家的门,站在我面前的时候,依然有平静的容颜,很淡的微笑驻足在唇角。婴很漂亮,锦衣玉食的人只能遥望的那种美丽。妈妈说,年轻的秀姨就是这个样子。 我和婴就这样在老街的两边长大。石板路是一面拙劣的镜子,镜里镜外相似的景,相似的人。我穿白色的衬衫,灰色的棉裙,留很长的头发。每次洗完头,我就从阁楼的窗口里爬出去,捧了一本书在阳光下晒地整个人都发烫。长长的头发散散地披下来,遮住我的脸庞。总是惹的婴年迈的外婆在下面的嘀咕,不得了了,也不怕摔下来,婴仰着头对我笑,然后很快地跑进我家的屋子。我在心里数数,数到30她就会从阁楼的窗户里跳出来,坐到我的身边。 那一年,我们十六岁。 在每天的同一个时间出门,走同一条路,进同样的校门,学同样的功课,留同样长的头发,喜欢吃同一种类的冰激凌,以及同样明媚的笑容。 我们固执地相信友谊。在妈妈给秀姨洗澡的时候在一边递毛巾,香皂。 婴拉着我的手说,如果以后我疯了,你也要这样帮我洗澡啊。害得我慌忙拿手去捂她的嘴,并罚她喝一大杯的冷水。她吃吃地笑,一付没心没肺的样子。 喜欢极了彼此,发誓一辈子都不要分离了。 中考完结后婴忙着去找工作。靠她外婆卖一些小杂货,生活很拮据。婴发誓要对她们好。 我看不见她是怎样在最炎热的夏季敲开城市里鸽子笼一样的门,向门后睡眼惺忪的不耐烦的人们推销她手里的劣质产品。她长长的头发一定沾满了汗水,凌乱纠缠地铺在肩上。她美丽的笑容一定会打动一些人。她也许会在回家的路上抬头看寥落的星辰,想念洛洛。 我很久没有看到她。每次出门的时候见到路对面的秀姨,她会模糊地叫,洛洛,洛洛。 心里很疼。 最喜欢骑着车子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去找肖诺。推开厚重的酒吧门,见到柜台后那个戴着红领结的年轻男孩,很仔细地擦拭一个杯子。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。他总是这样说。 是的,那里有喧嚣的音乐,空气里是名贵香水和烟草的味道。很逼仄的空间。 我白色的衬衫放在里面很显眼。肖诺递给我一杯白开水,以及一本厚厚的速写簿,里面全是他的画。每次都能惊艳地看到他的新作。夸张的线条,张狂的画面。愤怒的样子。 可是肖诺看过去很干净,有着一般学艺术的男孩子没有的平和。他指指自己的胸口,那是里面的东西。我笑。 肖诺是我和婴共同的朋友。认识他的时候我们还是幼儿园的小人,三年级的他帮我们赶跑了那只凶神恶煞的大狗。于是就看着彼此一点点地长大。 看着肖诺的时候我发现我和婴根本就是钥匙与锁或者秤与砣的关系,那么紧密地把影子刻画在肖诺的身上。赶也赶不跑的。 常常谈起婴,在她忙碌的日子里。肖诺下班后就陪着我去散步。 在一个骤然起风的傍晚,我的长发纠住他衣服上的一粒纽扣。我伸出手去解,却发现肖诺的臂膀很轻地环住我。他说,洛洛,我要等你长大。 我抬眼看他,傻傻的笑。 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汗味道。 我的心像一只快乐的老鼠一样在一间巨大的米仓里跑。我穿过老街上乘凉的人群,看着高大的梧桐树间漏下的银色月光闪过我的白色衬衫。 婴还没有回来。她的外婆坐在窗前摇着扇子说。 我走进自己的家。爸爸在椅子里神采飞扬。 几分钟后,我知道我就要离开这里了。去海边那个有着奢靡灯光的大城市。那里有一个很好的职位在等着爸爸。他会带着他的行李还有我和妈妈一起去那里安家落户。 我说我不去。 然后就扭头跑上了楼。 妈妈跟了上来。她坐到我的床边,把手放到我的头上。我看着她,我哭了。我说我不去。 妈妈安静地看着我,她说,洛洛,我们总归要离开的。虽然走了出去就没有回头的路,可是没有人能在一个地方呆一辈子,没有人能守着一些事永远也不放手。就算你舍不得。 她站起来看黯淡灯光下的秀姨,她正专注地玩她的指甲。 我从窗户里爬出去,看天上那些明亮的眼睛。我问它们我应该走吗?离开我手心里刚刚温热的爱情,离开生长了十六年的城市。它们不说话,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我。 听到下面的叫声:洛洛。 是婴。 没有数数。她坐到我身边的时候发现她的憔悴。我好累。她把头埋到我的怀中,说。 真的,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。 看见两个人裸露在外面光洁的皮肤,在月光下每一个细胞都散发青春的味道,那么美好。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我每天都跑到肖诺所在的酒吧。在他忙碌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睡觉 睡到满头大汗,然后在一个个恶梦后惊醒,看到肖诺坐在对面的怜爱地看我。 我惧怕那个城市。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,我知道每一条街道的走向。曾经无数次安静地走过市中心那片灿烂的樱花树林。我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点点地长起来,我喜欢它们不整齐的样子,它们曾经缠绕住我喜欢的男孩。肖诺说,傻洛洛,我会过来看你的,笑一笑好吗?你不知道长长头发的你笑起来有多好看。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地走,可以走到很远明天的样子。 婴在深夜回来的时候买我们喜欢吃的冰激凌。两个人站在门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,可是它还是融化了,那些粘稠的液体淌到两个人的手上。她说,洛洛,以后看见冰激凌化了,那就是我在想你了。 我边点头,边把泪水流地满脸都是。 妈妈不能放下秀姨。她藏了一段往事在心里,关于那个大城市里来的男人,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。秀姨疯了,秘密也封锁了。妈妈在走前的那段日子整天陪着秀姨。她给她唱一些古老的歌谣,烧好吃的菜。她们是那么亲密的一对朋友。 在火车站,他们来送我。找不到纸,肖诺只好在我的饿手心里写他的电话和地址。很多汗。我说没关系的,等一下我就抄到本子上去。他站在婴的边上看着我,他漂亮的眼睛像我的手心一样在出汗。我看到了,我真的看到了。 我就这样走了,带着十六年的岁月,肖诺的诺言,还有婴沉寂的容颜。属于这个城市潮湿的泥土芳香就慢慢地被抛到了车后,很快很快地远离我。 就算回了头,也看不到了。 我很累了。整个旅途我不断地睡,并做一些奇怪的梦。醒过来大脑里就一片空白。 我爬起来走到车厢的尽头去洗脸。寂静的水流从我的手指缝穿过。 我发现了,手心里,仅存的淡淡印迹。 我遗失掉了肖诺留给我唯一的线索。 不过我想我还有婴的,我不会失去他们,绝不会。 那一年秋天,我上了那个城市最好的高中,我穿着奇奇怪怪的校服在人群里行色匆匆。我做一些永远做不完的作业,看很多杂乱的书。每次回家,我都会从书包里拿出那枚小小的钥匙,打开小小的信箱。希望升起,又熄灭。从来也没有婴的信。 我依然会给她写,我说婴,我的头发又长长了一点,现在已经到腰那里了。婴,你知道肖诺好吗?我今天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像极了你。于是就跟着她走了n条马路。差点就找不到家了。回来的时候我买了一个冰激凌,看着它一点点地融化掉。边上的人很讶异地看我,把我当成一个很不正常的孩子。我在心里笑翻了天,我知道你在想我了,对吗? …… 五年. 五年后我开始习惯城市里永远漂浮的尘埃,以及永远不会黑暗的夜晚。我顺理成章上很好的大学,开始写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。我常常想念我的十六岁,属于十六岁的破败老街。在我睡觉的时候它们漂浮在天花板上;在我挤在人群中的时候,它们被安放到我的随身听里;在我微笑的时候,它们牵在我的嘴角。我想我一直可以保留他们,事实上我的身上有了太多它们的痕迹。比如长发,白衬衫,灰色棉裙,还有手里融化的冰激凌。 我有了一个爱我的人。他叫唐言。每天都会等在楼下和我一起去自修。有时他会送我漂亮的玫瑰。我把那些花朵插在玻璃瓶里,不换水,看着它们凋谢了,再连水带花一起扔掉。再等待下一束新鲜的玫瑰。 坐在他对面吃饭的时候,我的头发会越过的肩膀,丝丝缕缕垂下来。他伸出手,帮我把头发放回去,一脸温和的笑容。 恍惚的岁月。 唐言带我去看一个地下画展。我知道他不喜欢,可是只要我开心,他就会去做。唐言很溺爱我。 我们走在那条清冷的长廊中。周围有很多面目模糊的人,女人化妖艳的妆,男人留很长的头发。我和唐言走在其中有点特别。那是他们的舞台,我们只是看客而已。 被一幅画吸引。 硕大的水珠覆盖下的一场大火,有两个苍老的女人脸孔。她们张大了双眼。绝望。深入骨髓的绝望。 唐言说,画的真好,原来一个人的愤怒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。 我笑笑。唐言是个平和的人,他不会有这样的感觉。 往下看作者的名字。我的笑容在脸上凝固。 肖诺。肖诺。。肖诺。。。 许久都很乖的胃搅到了陈旧的往事,开始酸涩。一直涌到眼中了。 想念如此久的那个名字就这样堂而皇之放在我的面前。可是很遥远。中间隔的是时间,青春,思念,以及爱情。我想肖诺也许就在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中间,他是否还会穿干净的白衬衫,剃很短的头发,在笑的时候露出亮亮的牙齿。我不知道了。 唐言说如果喜欢就买吧。这么便宜。 我摇摇头对他说走吧。 出门的时候我的头发被纠住了,是背对着我的那个女孩子发梢一只蝴蝶,它微微地张着翅膀,很精致,很美。那个女孩子转过头来,她尖叫:洛洛。 是婴。世界真的好小。 我和她拥抱,两个人的头发纠在一起,拉地头皮发麻,咧牙呲嘴。 她笑。如置身于梦中。那个叫洛洛的小女孩牵着婴在老街上跑,洒落一地的阳光和甜蜜。 看到她身后的肖诺,瘦且黑,那么锐气的样子。他看着我,熟悉的怜爱。我垂下头去,慢慢地把脸埋到婴的头发中去。 回去的时候,我问唐言,想知道那个关于婴和洛洛的故事吗。他转过头看了看我,说,有点。但是我猜你们的故事中一定有伤口,我不想你去揭开它,那太残忍。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你现在走在我边上的样子,最好可以一直走下去。 我微笑,把手放到他大大的手掌里。 唐言说的对,我和婴的伤口边是肖诺,还有那幅画。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看到它的时候会如此震惊。因为里面的那两个女人是秀姨还有婴的外婆,她们死于一次火灾。覆盖住她们的水珠是婴的眼泪。 想起画展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子,黑色的吊带衫,脖颈里挂了一个银的十字架。双眼沉寂,她笑的时候发梢上那只蝴蝶都寂寞到要飞起来的样子。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痕迹,只有灵魂呆在原地。温暖且透彻。 ~~~~~~~~~~~~~~~~~~~~ 阅过山与水 水里有谁 未必需要一起进退 ~~~~~~~~~~~~~~~~~~~~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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